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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金色阳光会给一切苦厄、艰辛蒙上一层灿烂的光彩。当年我的幼小心灵中，并没有为经济的拮据、辛勤的劳作感到愤懑，反倒随着渐晓人事，体察到母亲的乐观、柔韧、顽强，越来越感佩这位平凡女性的伟大。
我的家乡是江苏省大丰市的一个叫做南阳的小镇。
爷爷是一个小杂货店的职员，奶奶是家庭妇女。
据说爷爷弟兄三人是从镇江的朱氏宗祠搬迁到大丰来的。这里靠海边很近，大概走三四十公里就可以看到大海。爷爷也许是为了大海而来的。因为这里每年增加的滩涂面积非常之大，张謇带着一大批南通人先后到这里开发、生息。但是直到考上大学，我也没有去看过大海。大海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似乎离我的生活很远。
爷爷弟兄三人到大丰来，肯定是抱着发财的梦想而来。我曾看过他们三人共同烧制的磁盘，底下印着“三德堂”的堂号。爷爷叫朱德贵，属于德字辈的。我懂事的时候，也是社会主义改造差不多完成的时候，爷爷已经没有什么财产了，几间小房子是爷爷和伯伯住着。我们没有房子，父亲在乡村的学校教书，我们兄妹三人就借住在母亲工作的单位――南阳镇政府招待所。
这样一举两得。我们不用出房钱可以住房子，政府也不用增加人员，母亲和我们都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可以全天候地义务劳动。母亲既是所长，又是招待员，还是会计、出纳、清洁工。我们三兄妹是她的特别助理。
南来北往的人员，让我们兄妹三人差不多是听百家音、吃百家食、看百家书长大的。因为母亲对人热情真诚，我们经常能够品尝到不同风味的各地美食，读到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书籍。见多识广成为我的一大优势，而快速阅读也成为我的拿手好戏，因为客人可能第二天就要出发，必须连夜读完。
小时候一直寄居在母亲单位，全家的梦想就是能建一所自己的房子。所以，母亲就找了许多零工让我们兄妹三人做。有好几年，我们的业余生活就在缝麻袋、压芦帘中度过。麻袋是为县城的棉麻公司收购棉花用的，我们把一块块麻片缝成一个个麻袋，缝一个才给5分钱；芦帘是造房子屋顶铺的材料，我们把一根根芦苇用绳子串联起来，压一卷才给几毛钱。不仅我们兄妹三人自己做，同学、朋友也经常来帮忙，我的回报就是为大家讲故事，讲那些我从南来北往的旅客为我们讲述或者借我看的书中的故事。
如此燕子衔泥般忙碌了大概10年，在我中学的时候，母亲终于攒够了造房子的大部分费用，而我们的业余生活则变成做搬运砖头等与造房子直接相关的事情，直至全家搬进新居。
写下这些往事，似乎有点悲壮的意味。但事实上，童年的金色阳光会给一切苦厄、艰辛蒙上一层灿烂的光彩。当年我的幼小心灵中，并没有为经济的拮据、辛勤的劳作感到愤懑，反倒随着渐晓人事，体察到母亲的乐观、柔韧、顽强，越来越感佩这位平凡女性的伟大。
何况，尽管我的业余时间多是帮母亲干活，也仍然有不少时间跟小伙伴们玩耍。比如瓜果成熟之季，跟小伙伴们溜进田里摘瓜、爬到树上采果。最难忘的，是父亲带着光屁股的我到河里游泳，由此炼就一身好水性。
父亲一开始在一所乡村的学校教书，所以只有周末才能够见到他。幼时的我们对他的印象还是模糊的。造房子这些事情他当然也没有操多少心。他的心思差不多都在他的学校和学生身上。
父亲读的是师范。那个时代的师范生，基本素质很好。我曾看过他拉手风琴的照片，那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遗憾的是，他没有把音乐的才能遗传给我，也没能让音乐始终伴随他自己的人生。
“文革”期间，父亲在一所乡村小学当校长。星期天，他带我到他的学校去，看到校园里贴满了批判他的“大字报”，我惊恐万分，他却不动声色。他那如山的静默沉稳，让我也不知不觉镇定下来。晚上，校园里就剩下我们父子俩，这时我听到了父亲的歌声。虽然他不再拉琴，但开心时会情不自禁地唱歌。半夜里，我还听到了“猫叫”，我呼唤父亲，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他是在吓唬房间里的老鼠。我从此也学会了这一招儿。
父亲在家的话不多，因而常害得我们兄妹久久地揣摩他的心思。在母亲打我们的时候，我们还天真地到父亲那里告状，他也耐心地、煞有介事地“倾听”。现在我们自己做父母了，才知道，他们其实是穿的一条裤子。
父亲的敬业精神更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雅论做小学老师、小学校长，还是后来当镇里的文教助理、县聋哑学校的校长，他都兢兢业业，全身心地投入。他曾自豪地对我说：“我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从一位普通教师，到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这份荣誉或许就是对他多年追求的最好褒奖。
大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父亲每天早晨5点半就会准时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做一件我很讨厌的事：习字。雅论是酷热难熬的夏日，还是滴水成冰的冬天，都要千篇一律地临柳公权帖。其实，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雅心，自然没有练好字。尽管如今我的字还说得过去，也有人说我的字有“风骨”，但终究没能成为书法家。
只是歪打正着，有心练字字未练好，却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早晨睁眼即起，每天工作至少比一般人多拥有2小时。当人们还在梦中酣睡时，我已经挑灯早读了；当人们起床洗漱时，我已经工作了2小时。
小时候还经常埋怨父亲，甚至在心里把他比作半夜学鸡叫的“周扒皮”。现在看来，这是父亲给我人生最大的财富。如果每天比别人多工作2小时，一年就多了130小时，50年就多了3 500小时，也就是多了整整1520天，差不多延长了4年的生命！这是每一分钟都有效的生命！
200 年2月18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当我每天早晨5点左右起床、在写字台前伏案工作的时候，眼前经常会浮现出他的身影。
写下这些文字时，母亲也远在家乡。她年事已高，我却越来越忙。我只能以她教我的乐观、柔韧、坚强继续向前走着，只能心中默默惦念着她。
父母的言传身教，是我一生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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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 22: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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