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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文学接受的发生，虽然集中体现为读者对文本的阅读，但这种发生，又是读者在特定阅读经验期待视野的基础上，在特定接受动机的支配下，在特定接受心境的影响下展开的。本文从姚斯的读者接受理论出发，比较《堂吉诃德》与《雪山飞狐》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下，在文体、形象、审美意蕴三方面的艺术处理的差异性。
【关键词】：堂吉诃德；雪山飞狐；读者接受理论；艺术处理差异
姚斯认为衡量一部作品的审美尺度取决于“对它的第一读者的期待视野是满足、超越、失望或反驳”①。塞万提斯与金庸两位作家按照这一审美尺度，分别从叙事结构、形象、意蕴三个方面对《堂吉诃德》和《雪山飞狐》做出了不同的艺术处理。
一、文体上的处理差异
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的序言中强调他写此书的目的是“把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扫除干净。”他说，借用骑士小说这种体裁，可以“借题发挥，放笔写去，海阔天空，一雅拘束”。一方面为便于读者接受，另一方面使读者在一笑之后深思骑士制度的落后和腐朽。由此辛辣的讽刺、冷峻的挖苦变成小说的主要特征，作品中安排了大量具有讽刺意味、幽默性的情节，譬如小说中堂吉诃德为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便找出曾祖遗留下来的那套锈迹斑斑的并散发着霉味的盔甲，洗刷修整，装扮自己。但这套盔甲只能护住额头，护不住脸面。于是他用马粪纸做了个面甲嵌在那个顶盔上。为试其坚固性，他拔剑砍下去……前功尽弃。重新做了一个，鉴于之前的教训便不再试验了。准备好行头后又为自己挑选了一匹毛病较多的“良马”，并挖空心思的为它起名，名字既要表明马在主人成为游侠之前的状况，又能表现马的现状，冥思苦想终于定名为“罗西纳特”。为了与骑士享有同样的待遇，他要求店主按骑士的仪式受封自己。还臆想出一位美丽的贵妇人“杜尔西内娅”作为自己的心上人。小说中类似荒唐的事例不胜枚举，大战风车，将客店看作城堡、店主的女儿看作城堡的公主，用铜盆做头盔，和锤布机大战，把羊群当做军队，将苦役犯当成骑士等等。这些滑稽可笑行为蕴藏了对骑士制度的辛辣讽刺，也是作者针对作品的讽刺功能及满足、超越读者的期待视野所做的艺术处理。
《雪山飞狐》作为狭义小说就必然会“有超凡的角色”和“离奇的情节”。为此作者重视故事情节的快、奇、险，突出情节的紧张、热烈、集中。小说描写群雄间的角逐，壮观激烈，扣人心弦。如金面佛苗人凤与胡一刀的比武，“金面佛身子斜走，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胡一刀挥刀往剑身砍去。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金面佛陡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劲。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胡一刀往地上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他随即跃起……”
此外，《雪山飞狐》作为狭义小说采用了多重叙事视角、故事套故事的叙事结构处理复杂的情节。而“故事中故事”也并非由一人讲述，而是十多位武林人士分别讲述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又由于个人身份地位的差异，在叙述中往往都带有个人的主观观点，使得某些情节存在差异，而最终通过各个不同场面的连缀使故事呈现本来面貌。宝树因惧怕胡一刀所以叙述时站在苗人凤一面，称“胡苗二人比武，胡一刀败，因此自杀，其妻将孩子托付给苗人凤，拿过胡一刀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而苗若兰的讲述是“两人受伤后，我爹爹忍痛道：‘胡兄，瞧你这般为人，决不能杀我爹爹。我要再问一次，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胡伯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吗？你不相信，定要比武，我只好舍命陪君子。’我爹爹大是诧异，问道：‘你跟我说了？几时说的？’胡伯伯转过头来，指着旁边的一个人道：‘你……你……’只说的两个‘你’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爹爹大惊，忙伸手扶起，只见他脸色大变，叫道：‘好、好、你……’头一垂，竟自死了。但见他脸色渐渐转成紫色，竟是中了剧毒之象……”面对二人的叙述分歧，平阿信说道：“只因有一个人是故意说谎。”最终通过他的讲述，证实胡一刀确实是中毒身亡，而下毒之人正是宝树，并揭开三件事情的真相：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关于闯王军刀之事。全书故事性强，悬念层出，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视野。
同为小说，为表现主题及满足读者期待视野，《雪山飞狐》情节激烈,采用多重叙述视角，结构复杂；《堂吉诃德》主要以单线进行叙事，但多采用具有讽刺意味、幽默性的情节增添小说的艺术魅力。
二、艺术形象上的处理差异
形象期待即读者由于作品中的某种特定形象而引发的期待指向。《堂吉诃德》戏拟骑士嘲讽骑士制度和骑士文学，这一特性决定骑士形象的双重性。首先堂吉诃德是一个伟大崇高的骑士，他博学多识、忠君护教、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保护童贞、拯救孤寡。在小说第三章中为了让店主封他为骑士，他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周游世界，历险行侠，拯救世人于苦难之中，以尽游侠骑士的义务。”如当看见一个坐在轿子里的贵妇被几个仆人抬着时，他主观认为是坏人将这位美丽的贵妇抢走了，便拿出他骑士的劲头要求几个人把贵妇放下，不允许伤害她；当他看见一队押解犯被人捆绑赶着时，立刻和这些犯人密谋怎样逃脱，不顾众人对他的嘲讽；他还同情路辛大的爱情遭遇并帮助她挽回丈夫的心……在这一系列正义事件的背后，他又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自制头盔、为自己选择良马、把客店老板当成神父为自己受封，冲向羊群、戳破酒囊、与风车搏斗、与锤布机大战、斗狮子、释放重犯等等。他的行为动机是为履行骑士的义务、扫除人间邪恶、弘扬正义，然而他的顽固、行事不分青红皂白造就了他的悲剧。由此他是一个具有两重性格的人物。一方面他是神智不清的、疯狂而可笑的；另一方面他又代表着高度的道德原则、雅畏的精神、英雄的行为，对正义的坚信以及对爱情的忠贞。塞万提斯塑造这一人物形象既符合小说表达主题的需要，又能够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堂吉诃德的行为越疯癫，带来的灾难也越大，小说的讽刺性也就越鲜明。
面对侠义小说，读者自然会期待小说中的人物具有行侠仗义、扶助弱小、惩恶扬善的品质，具有坦荡的胸襟、豪爽的气质。金庸抓住了读者的这一心理，在《雪山飞狐》中特别凸显了“超凡的角色”。如“胡夫人说道：‘苗大侠，你有什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否则若你一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也未必能给你办什么事。’金面佛微一沉吟说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听说我外号'打遍天下雅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手里，哪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去。’夫人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就是。’”金面佛又道：“胡一刀，你心中有什么放不下之事？”胡一刀道：“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你好好照顾他吧。”金面佛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正如宝树所想：“常言道：斩草除根。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哪肯放过他妻儿？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特地提上一提。”由此苗人凤高尚的人格不言自现。胡一刀身亡后，胡夫人将孩子托付给苗大侠，也是对其人品的高度信任的最好例证。此外作品还表现了江湖英雄的坦荡胸襟，苗胡比武坚持公平原则，胡夫人破解了苗人凤的招数，将其告诉丈夫，但胡一刀却决不趁人之危。
三、审美意蕴上的处理差异
《堂吉诃德》是时代的产物也是读者审美需求的产物。西班牙经过“光复战争”，完成了统一，依仗其庞大的骑士队伍，雄霸欧洲，征服美洲，成就了西班牙历史上的“黄金世纪”。文学也在此时繁荣起来各种流派争奇斗艳，此时骑士小说也在西班牙风靡一时。然而到了塞万提斯时代，欧洲的商业资本兴起，封建制度逐渐没落，骑士制度也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甚至出现了许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强盗骑士，骑士文学也变得越来越庸俗化，由此《堂吉诃德》便应运而生。周作人对此著作做了精当的评价，说：“塞万提斯‘以此书为刺，揭示人以旧思想之难行于新时代也，唯其成果之大，乃出意外，凡一时之讽刺，至今或失色泽，而人生永久之问题，并寄于此，故其书亦永久如新，不以时地变其价值。书中所记，以平庸实在之背景，演勇壮虚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与实际生活之抵触，亦即人间向上精进之心，与现实俗世之冲突也。’”②时代需要这样一部讽刺性作品，而《堂吉诃德》恰恰符合读者的审美需求。
此外，为了迎合读者的审美需求，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还大量引用神话、诗歌，扩大了作品的知识容量，增强了作品的文学色彩，强化作品的可读性。如：小说第四十七章“叙述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异乎寻常地着了魔和其他一些怪事”中，堂吉诃德听教长的长篇宏论“骑士小说虽然有种种弊病，却也有一大长处：作家可以借题发挥……他可以写尤里斯 ③的智谋，埃涅阿斯④的孝顺，阿基琉斯⑤的勇猛，赫克托尔的不幸⑥；他可以写席侬的变节⑦，欧利阿里奥的友情⑧，亚历山大的豪放，凯撒大帝的胆识，特拉哈诺⑨的仁慈和真挚，索比罗的忠诚和加东⑩的严谨”这些古代知识的引用使得读者在了解本作品的故事内容外获知课外知识，扩充读者的阅读视野。作品中的诗歌多不胜数，尤其是堂吉诃德献给情人杜瓦西内娅的情诗俯拾皆是。
《雪山飞狐》在审美上重在颠覆传统的封建腐朽文化，注重人性。如：宝树是和尚但出言不雅，既吃酒又吃肉，其行为完全悖于出家人的规范。但仔细想来，宝树作为和尚的同时他又是一个具有社会性的人，因此他有七情六欲。在金庸作品中不再强调三纲五常、封建礼教，而是尊重人性的自由发展。另外金庸改变了以往作品中对那些游离于社会的浪荡分子的讽刺，而突出表现武林中人除暴安良、仗义疏财、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高尚品质。这些江湖人士的行为中显露了对“义”的重视，江湖上的儿女情长也不同古代社会的缠缠绵绵而是有一股豪爽、果断之气。
《雪山飞狐》中诗歌的运用较《堂吉诃德》少。仅个别处可见，如胡斐与苗若兰在山洞中两心相悦、私定终生，胡斐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苗若兰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作者说：“这是‘诗经’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情意绵绵，温馨雅限。”这样既让读者明白胡苗二人间的浓情蜜意，又以表明二人心中之志。文辞优美，情感细腻，增加了作品的风雅情趣。温瑞安对此评价“用古诗对答相酬，自然比较含蓄，而且也古意多了，看金庸小说，便同时可以享受传统文化的芬芳。”
此外《雪山飞狐》较《堂吉诃德》出新之处还在于，作品运用了对联。如“不来辽东，大言天下雅敌；邂逅冀北，方信世间有英雄。”“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父母”等。
注释：
①（德）姚斯H.R,（美）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
[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1,
②周作人.《欧洲文学史》，月麓书社，1989年版，第131
页。
③荷马史诗中的希腊酋长
④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中的主人公。
⑤荷马史诗《伊利昂纪》中的英雄
⑥赫克托尔是特洛伊王子。在战场上被阿基琉斯所杀。
⑦席侬是特洛伊人。他劝说自己的同胞开城迎接希腊人的
木马，使特洛伊失陷。
⑧维吉尔史诗《埃涅阿斯纪》的人物，特洛伊将士，以与
尼索的友谊闻名。
⑨古罗马皇帝。
⑩古罗马监察官。
参考文献：
【1】陈众议.西班牙文学――黄金世纪研究[M].南京：译
林出版社，2001.
【2】塞万提斯.堂吉诃德[M].屠孟超.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4.
【3】童庆炳 主编.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
社，1992.
【4】肖锋.论叙事作为修辞：以《雪山飞狐》的修辞性解
读为例[C].河南：安阳师范学院学报，第9卷（2）.
【5】徐岱.侠之道―金庸小说与中国精神[M].北京：北京
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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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0 20: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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